赵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怎么样?我爹登基三十年还说当不好皇帝。”

  李瑕也转过头,迎上了赵衿的目光,道:“好吧,实话告诉你。我那夜并未想要弑君,而是想要兵谏,请先帝废掉赵襻,从宗室选一子弟为储君。”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但李瑕还是道:“信不过我,你信吴潜吗?”

  赵衿一愣,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若我真是弑君之贼,吴公岂会帮我?算了,我懒得解释这些。”

  李瑕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变了。

  更虚伪,脸皮更厚。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当好一个皇帝,如果作为皇帝需要一点厚黑,那他愿意加一点厚黑。

  赵衿问道:“之前问你,为何不说?”

  “不在乎你怎么想。”

  “现在为何又说?”

  “你太烦了。”

  赵衿偏了偏头,也不知是信他还是不信他,转身打算离开,但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来。

  她把手里的铜炉子往廊凳上一放,看向李瑕,问道:“虽然我国破家亡了,可是我不想每天活得很难受,我想活得自在、高兴。你觉得我错了吗?”

  “为何问我?”

  “你觉得我烦,我偏再烦你一次。”

  李瑕默然了片刻,道:“你方才说的这句话,是我告诉阎容的。”

  阎容准备收留赵衿时询问了他的意见。

  当时他说的简略,此时面对赵衿,倒是将他对赵氏的观感仔细说了。

  “我要改朝换代,要的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这才是目的。把赵家从皇位上赶下来只是过程中的步骤之一,而非以把赵氏赶尽杀绝为目的。人做事不能舍本逐末。”

  赵氏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有好的地方。至少它的宗室管理比历朝历代都好,封爵严格,宗室子弟三五代之后几乎与平民无异,可科举入仕、可经营工商,可从事农耕,有宋一朝未曾因宗藩而给百姓造成严重负担。

  赵氏这些皇帝,大多是差劲的,能让我敬佩的,一个都说不上来。但在赵氏嫡系以及那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个王爵特权被抹掉之后,朕希望天下间那些平民一样的赵氏子弟可以在朕的治下过得自在、高兴。

  “比如,朕想让赵孟频在往后依旧能成为一代书画名家……你们家,确实是有这方面天赋的。”

  这一番话李瑕是边想边说的,赵衿在长廊上坐下支着脑袋听了,心绪也渐渐安宁下来。

  “赵孟频是谁?”

  李瑕随口道:“一个宗室的小孩。我当年兵谏,便是想请先帝收他为继子。可惜失败了。”

  “哦。”

  赵衿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也可以当你的子民吗?自在高兴地活着。”

  李瑕苦笑。

  原本在赵衿这个最不可能会认他帝位的人面前,他有种轻松,倒没想到她也想当他的子民。

  “自在高兴是你自己的事。朕能做的,便是尽力使臣民活在太平盛世里。”

  “我也可以?该愧疚吗?”

  “人一生那么短暂,该活得好。”

  赵衿点了点头,捧起铜炉子准备走了,起身忍不住又问道:“去了长安,我能蹴鞠吗?刀。”

  “我不管你,那是你的事。”

  赵衿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却是转过头,向李瑕行了一礼。

  她神情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陛下万福,民女告退。”

  李瑕犹坐在那里看着赵衿的身影走过小径。

  他素来知道自己改变了很多,天下必然有很多人的命运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唯独有一点点遗憾的是太多太多人在青史上都是籍籍无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让李瑕具体地说出他们的命运因自己而变好了,具体变好在哪里。

  比如张珏,比如李曾伯。李瑕虽然不清楚他们原本是怎样的命运,但能很清晰地确定因为自己,他们实现了抱负。

  昨天夜里,他坐在福儿他娘的家里,一直在想的是,若没有自己,这个老妇人的儿子会死吗?也许原本的时空里,元军南下是兵不血刃取了江陵。

  这种不确定才是最消磨情绪的。

  今夜他却可以确定赵衿因他而过得更好了,毕竟赵氏之女生在亡国之际原本又能过得多好呢。

  相比于芸芸众生,赵衿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这种具体、明确、清晰的改变偶尔能抚慰他的情绪而已。

  至于对于当皇帝这件事,他开始自信起来。

  “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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