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听得清楚,辽王都快被烧死了,他眼睛又有疾,这般又是火又是夜的,便是想逃都艰难……你若是敢去,我随你一起去……能救便救,不能救就回来,便是乱兵利害,咱们夫妇马术这般好,也能骑马逃离……大不了顺着潢水往下游走就是……”

  话音未落,披甲扶刀的合剌忽然推开房门,又一次出现在院中,其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止住眼泪,然后扫视周遭,咬牙出言:

  “朕要亲自去救大伯父!此非是君救臣,乃是子侄救伯父!希尹相公,朕要带三百合扎猛安去!”

  “这几百合扎猛安和辽王殿下那里的几百合扎猛安是国家最后的一点根基了。”完颜希尹表情近乎冷漠。“放在白日,配好甲胄战马,能以一当十,可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夜中,却会轻易丢了性命,失了军纪和踪迹……陛下要和辽王一起将最后的合扎猛安一起葬送掉吗?”

  “朕是太祖嫡孙。”

  合剌沉默了一下,鼓起勇气相对。“这两个合扎猛安本是完颜氏嫡传的私产……相公没必要过问。”

  希尹点点头,错开半个身位,然后依然在熏风中负手而立。

  那意思很简单——国主想要送死,那去就是,他不拦着,但绝不会参与和赞同。

  周围上下文武,见此形状,各自不安……既有人不忿于完颜希尹的冷漠与强势,也有人对国主的冲动感到愤怒和不解。

  现在这个情况是,国家实际上已经崩溃,但一个女真完颜氏的大金国能够维持政权体统,全靠国主合剌、相公希尹、大太子斡本三人形成某种象征的联合体。

  而今晚的事变,本质上是所有人都希望大太子去死,不要耽误苟延残喘的议和。

  可是到了眼下,国主居然拼了命也要去救议和的最大阻碍大太子,而希尹明明立身的根本在于身为人臣、是宰执,却居然要与国主分道扬镳!

  由此可见,大金国是真的要完了!

  完颜合剌似乎也不能太理解为什么完颜希尹会表现的那么冷漠,他印象中的希尹并非如此……但事已至此,而他到底是一位国主,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心中自有一番郁气,如何能就此止步?

  于是乎,其人向希尹微微拱手:“请相公与讹鲁补将军在此护住皇后,朕去去就来。”

  言罢,完颜希尹只是一点头,合剌便再不能忍,直接扶刀而下,几名合扎猛安中的谋克面面相觑,终于有三人追了出去,但剩余几人却与讹鲁补一般,一度动了脚步,却终究没有尾随。

  而希尹只是盯着对方背影,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至于裴满小皇后,只带了个头盔便要追出,却随着乌林答贊谟一挥手,直接被内侍给推了进取。

  就在完颜合剌想起自己的阿骨打嫡孙,然后披甲出阵的那一刻,他的大伯父,完颜斡本已经彻底绝望了。

  “迪古乃,你走吧!”

  大太子完颜斡本披头散发,一手拄着发烫的刀,一手捂着那只不停流水的眼睛,然后用另一只眼盯住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只是要杀我一人好议和,你身形还小,不会被刻意追杀的……从西北面突围,带着你两个弟弟去找蒲查胡盏……他是你姐夫的叔叔,刚刚虽然没救成我,却还是可信的……我这个样子,反而走不了了。”

  迪古乃痛哭流涕,抱着自己父亲捂眼的那只胳膊,好久才缓过劲来:“儿子可以走……但请父亲告诉儿子……今日到底是谁?儿子将来便是要隐忍十年八载,也要为父亲报仇。”

  “我也不知道。”

  完颜斡本闻言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议和!”

  “总有个猜度吧?”迪古乃愈发哀恸。“总得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有个念想吧?!”

  “或许是纥石烈部作为,或许还有挞懒和银术可,或许是国主身侧那几位文臣……希尹、秦桧、乌林答贊谟……甚至可能是合剌……反正不可能是马五。”斡本苦笑道。“但为父一死,你暂时不可能动得了希尹和纥石烈他们,十年之内不要寻人打探此事,反而要在咬死了是马五所为……懂吗?”

  “懂!”

  迪古乃摸了一把眼泪,终于撒开了手。

  斡本送了一口气。

  而迪古乃刚要回头戴上头盔突围,却又回身抓住了父亲的胳膊,然后奋力上前,隔着头发咬住了自家亲父的耳朵,却因为哭泣许久,难以用力,只咬出了血水而已。

  斡本会意,直接从腰中拔出匕首,就在儿子嘴中将自己那只耳朵割下,而迪古乃叼着亲父耳朵,也不趁势立下什么血誓,反而就地连番叩首,然后便戴上头盔,转身随几名亲卫一起朝着对方专门留下的西北面空当突围而去。

  彼处,他两个年幼的弟弟已经在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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