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巨大的惯性,将他们推回了黄记光的身边……也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吴三羊……肖登良……”
看着地上两个安静的身影,黄记光爬了过去。
经过吴三羊的身边时,看到战友的胸膛——那刚刚灌注满勇气,为战友压住手雷的胸膛,此时已经被掏空了。
“继光……”
前方,肖登良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只染着鲜血的手,递了过来。
“肖登良……”
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却将他的手引到了一颗反坦克手榴弹上。
将那最后一颗反坦克手雷从战友的胸前抽了出来,黄记光使劲的点了点头。
沉闷的机枪声中,一个瘦弱的身影爬出了坑道。
开始变淡的夜色里,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璀璨如繁星。
匍匐前进的路上,一个个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哈哈哈,入伍的时候我问他朝鲜在南边还是北边,你猜他怎么说?”
“他跟我说在右面!哈哈哈……”
“继光,你还跟你娘说点啥?”
重机枪的火光将他被眼泪模糊的双眼照亮,一幅幅画面也在朦胧中闪过;
新兵连的宣誓大会上,三个同乡兵站在一起,跟随着教导员一起对着军旗高举着右手。
“不数英雄榜,便涂烈士碑!”
一起说出誓言人,见证誓言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现在,只剩下了自己。
“六班,六班还有人!”
“是继光!掩护!”
山坡下,看着那道匍匐前进的身影,六连长发出了一声振奋的大喝。
爆豆般的枪声迎着重机枪的射界,开始了疯狂的还击。
那机枪堡在一点点的接近,飞快的抹了把眼泪,那双眼睛锐利了起来。
看清了主堡的火力正在和5号阵地对射,他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然而主堡内负隅顽抗的敌人,并没有放松警惕。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M1卡宾枪清脆的连射响彻夜空,子弹传来的惯性带着一阵酥麻,将那小小的身影彻底笼罩。
“黄记光!”
5号阵地上,看到那倒下去的身影,六连长发出了一声大吼。
然而就在他端起机枪准备冲锋的时候,重机枪射来的子弹再次将他压了下去。
“我日你姥姥!”
“万连长,继光,他还活着!”
就在他再一次准备冲锋的时候,一只大手将他拽了回来。
听着参谋长惊喜的声音,六连长拿起了望远镜。
看到那虽然动作缓慢,却仍然匍匐前进的身影,他狠狠地拍了拍大腿。
“掩护!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出去,掩护!”
爆豆般的支援火力再次响起,只是此时那个匍匐前行的身影,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了。
他仍然在向前爬着,身上的七处创伤,在他的身下留下一条歪曲的血痕。
枪声,爆炸声,照明弹的尖啸声……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宁静。
力量和体温在飞速的流失,左臂,双腿,肚子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他爬不动了,他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右手里紧紧攥着的那颗反坦克手榴弹——那上面还沾着战友的鲜血。
恍惚中,手榴弹铁质的手柄模糊了起来,那上面浮现出了一行深刻的小字。
同志,祖国相信你!
他撑起了身子,将那颗手榴弹的手柄插进了土里。
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五米……四米……三米……
机枪射击掀起的烟尘,喷出的热浪,一点点的清晰了起来。
没有一声提气的大吼,那不是应该用的力气。
将那颗支撑着他身体的手榴弹拉线,灰蒙蒙的阵地上,一双璀璨的眼睛,迸发出了最后的光彩。
沉重的抛物线,带着全部的力气,砸向了那收割了一晚上生命的机枪堡垒。
轰!
感受到那巨大的冲击波,看到塌下去半边的堡垒,那双已经被鲜血和汗水打湿的眼睛,终于埋进了土里。
这土的味道太奇怪了,充斥着铁和硝的腥味。
他开始想念起香甜的稻香,清新的树丛,娘的皂荚……
恍惚中,他又站到了那散发着熟悉味道的泥土上。
铁和血不见了,机枪堡不见了。<-->>